鼓子花

廣場的角落裡有一座高高堆起的細沙堆，像堤壩一般。我們把它取名叫天文臺，其實那是過去打靶場防彈堆的遺蹟，所以有時候會從沙子裡挖出長長的鉛子彈。比我年紀大的孩子，總是爬上這沙山，再滑下來。時常我們也玩打仗遊戲。匪軍在天文臺上守護著軍旗，官軍便攻打上去。我也要加入這個官軍，但是無論如何都爬不到沙山的頂端。常常欺負我的大一些的孩子們，毫不費力就跑了上去，還從上面嘲笑我是窩囊廢。「快點兒爬上來，從這裡能看到東京哦！」他們說著這類話，譏笑著我。我不甘心，於是拚命地往上爬。一爬動，沙子便從腳邊塌陷下去；我想從鼓子花上借些力，花兒卻脆弱地被拽斷，我只得滑了下來。沙山上的匪軍看到我，拍著手嘲笑。然而，無論如何都要爬上去的決心，在我幼小的心裡紮了根。有時候，我甚至夢見自己爬這座天文臺爬到一半，卻怎麼也爬不上去，焦急得哭起來。母親把我叫醒，我坐在被子上，還在哭。母親便安慰我說，「你還小，所以才爬不上去，但你馬上就會長大的，到時候就能爬上去了哦。」

那之後，我們一家離開故鄉，來到了東京。孩子的心裡沒有執著，有關故鄉的事便漸漸從腦海裡消逝，開著鼓子花的天文臺也僅僅留下如夢一般的影兒。二十年後的今天，我回到故鄉一看，那廣場上矗立著氣派的城鎮小學。原以為長大後就能爬上去的天文臺沙堆，已被鏟成平地，無影無蹤。仍留著昔日的影子、令人懷戀的，只有放學後在庭院裡玩耍的勇猛的孩子們，還有那柵欄底下瘦瘠的鼓子花。

野玫瑰

向小路的深處走去便會發現，只有在這裡才能看到許多橡樹和枹櫟樹。樹叢黑壓壓的，鬱鬱蔥蔥，十分茂盛。濕潤的青苔上爬動著螃蟹。懸崖上滲出水來，泉水從美麗的蕨草葉尖兒上滴落，積留在岩石的凹陷處；從那裡溢出來的泉水，透過青苔流了下來。在岩石的積水上浮著一個小竹勺，勺子被崖間掉落的水滴敲打著。我拿起勺喝水，叼住勺一口氣全都喝下去，盡情品味著清涼甘甜、沁人心脾的泉水。

離我稍遠的懸崖下面，有一株大大的野玫瑰，盛開著純白的花朵。我走近了，聞到一陣強烈的香氣，便折了一個小小的花枝。這時，我感覺旁邊似乎有人，無意間發現，在樹蔭下有一個砍柴的女子正在休息，之前我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她。她把背著的木柴靠在懸崖壁上，攤開裹著綁腿布的雙腿，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這邊。實在是太意外了，我大吃一驚，於是我便回望著她。只見她穿著打補丁的和服，衣服下擺有些短，腰間繫著一根繩子當作腰帶。她頭上蒙著一條白色手巾，低低地快要遮住了眉毛；手巾的下面，有幾綹黑髮順著額頭垂了下來。我沒想到眼前竟是這樣一張美麗的面容。那健康的膚色是在城市裡無法見到的。她稍稍曬黑了一些，顯得更加美麗。當她那黑色的眸子毫無懼色地從正面看著我時，不知為何，我頓時覺得自己受到了她的責怪。於是，我不禁怯懦地行了個禮，離開了這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