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本入侵中國第二年，主角在砲彈聲中誕生，幼年在閩西躲日本飛機，抗戰勝利後回到杭州，接受國民黨主政下的小學教育，歡樂無憂僅十載，十一歲時國民黨敗走臺灣，因父親「歷史反革命」的身份始懂一、二人事。

筆者親聆一位中國右派的心聲，裡頭或許有至今為數不多的中國老人，在夢裡偶爾會出現的片段—1938~1949。人格成型的中學時期是重點，因為政思課尚未入腦入魂，雖然時間早已超過一甲子，許多生活裡的匪夷所思依然在神州大陸普遍發生。內容以第一人稱是為能近取譬，希望這份口述歷史，能達成傳主生前最後的心願—錯誤的歷史應該被攤開來檢驗。

（節錄※提要※）

邵可忍（口述）／葉珠紅（整理）

這是我的故事，也是我們家的故事。

我父親娶的是紹興大戶人家的小姐，生下了我同父異母的哥，我哥因為追求某將軍女兒的黑歷史，加上父親曾是國民黨的官員，文革時便成了黑五類（地主、富農、反革命、壞份子、右派），我哥從不肯老實說他總共囊括了幾項，俗話說：個性決定命運。朋友們因此不無挖苦笑說我們家是一門雙傑。

我認為聰明到偶爾不老實是跟家教有關，我的母親是二房，沒受過什麼教育卻很接地氣，雖然是因為要救我哥的命才娶進門，總共也只生了一男一女，按人數遠遠比不上我嗯娘（紹興方言：媽。）生的六女一男，因為父親不屑沾染「阿堵物」的個性，在國共戰爭結束前後，我媽一直就是家裡的掌櫃。

我的初戀情人，我管她叫「青梅」，跟我是小學同班同學，大約在四年級，我為了她跟同學打架之後，彼此就默認了這份「與子偕老」的感情，那是我這一生最安穩的太平歲月，因為抗戰勝利不久，家族成員一團和氣，我的記憶力也正處於黃金時期，除了談戀愛，最想知道的是我如何來到這個世界。

從父親口中得知留學日本的他如何使用「新法」，把已經出生的兩個男孩養到夭折，父親經此打擊後才老老實實負責努力「做人」，我嗯娘是增「產」報國的典範，拚到第五個才有了我哥，誰知十歲時眼看又快不行了，於是娶了比大姐還小一歲的我媽來沖喜，嗯娘從此就成了大菸鬼。

嗯娘在六十歲時決定戒菸，這對有幾十年菸齡的老太太可真不容易，是為了維持婆媳關係和諧，生就千金小姐的嗯娘選擇了人生第二次大妥協，第一次是為了保住親生兒子的命答應沖喜，第二次為了讓兒子的婚姻不至瀕臨破裂，她必須聽從小兒科醫生媳婦的話戒菸，當時的我已經是右派，學校的老師和同學都奉命不敢跟我說話，我就成了嗯娘戒菸的大幫手，聽她說她大半輩子的人生。

我很清楚沒有嗯娘的點頭或許就沒有我，我從小便知道在爸媽雙雙出門玩樂時，跑到嗯娘的房間當她的「安慰劑」，被打成右派後反過來被她叨叨敘家常的安慰著，沒了愛情的我還有這麼一絲親情，兩人會相互取暖到淚眼相對，通常是談到跟著四姐夫到臺灣搞建設，嗯娘今生再也沒能見面的四姐。

說起我那個在清朝從事賣官鬻爵的爺爺，以及跟蔣介石同過學，色膽包天殺人不眨眼的堂哥，還有父親那樁樁件件的「官場現形記」，全都遠不如跟嗯娘聊起我那一堆「姐姐們」更讓我感到窩心，大姐比媽還大一歲，我媽跟我那一群姐姐們能相處得來，這背後無疑得有相當的智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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